二月的最后一天

    三十年前的这一天，是正月十四。2021年的这一天，正月十七。

    那一年，发生了很多大事，包括他的出生。

    从小，他看起来就是温顺、听话、低眉顺眼，从来没有不同意见，总是说：好的，可以，听到了。

    青春期，他的惊人反叛只体现在行动上，从来没有语言的对抗。真正见面的时候，难以想象才发生过那么多激烈的事情，就算离家出走期间，如果面对面，他依然说：好的，可以，听到了……语气是极温和的。

    我们知道不懂他。

    居然勉强上了大学，居然平安等到大专毕业，居然开始工作……

    工作换了又换，一直不曾稳定，时有时无，大家都习惯了。开始那些年，他一个人远在南方，消息很少，知道他平安就好。

    一个人的命运，没有别人能替他决定，其实他自己也不能。

    感觉他慢慢悠悠，晃晃悠悠，有了一点成长。

    这几年，终于安定一些，踏实一点，肯接受很不如意的收入，肯很努力地工作，也有一些成就感。网络上的事情，年轻人比我们懂得多得多，终于可以请教他，有一些事情，他也可以给出非常清晰的解答—从中听出来，这方面，他思路很清晰，有自己的想法。他在自己擅长的领域，是有能力的。

    在他不靠谱的时候，曾对他说过相当狠的话，说到做到，好几年不再过问他的任何事情。

    眼看着他踏实一些了，请教他的时候，能感觉到成长，慢慢开始对话，发现，真的对话开始了，他的回应，很明确，清晰，确定。

    他说自己是凉薄的人，独自在外地那几年，谁也不想，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，并没有思念家人的感情。还说，他跟任何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感觉很累，只有自己待着的时候最舒服。又说，因为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，所以容易受他人的影响，容易跟别人跑，过后才明白做错了或者跟错了。

    听他说出这些话，我心里猛然畅快了：他肯这样掏心，太难得了。这些可全是明白话呀，他能明白这些，这样深刻，没想到呢。

    他最后说：我一直是取悦每一个人，因为不知道自己要什么，总想要别人高兴。我以为自己能忍，可以跟任何人在一起生活的，现在知道，不是这样。

    又惊心了，这些话，好成熟，好深刻，他的自我认知比我以为的准确多了。看来，这些年他经历过很多事情。

    那么，没啥可担心的，他走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，跌倒了再爬起来，走错了再走回来，这是他的人生，必须经历的一切，包括犯错，包括所谓的弯路，曲折，都是他的必经之路。

    他并不想跟长辈谈心，如果你们需要，也会配合。

    他不需要一个喝下午茶的二姨，但你们想喝，也会坐陪。

    三十而立，他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瘦弱的男孩儿，永远说“好的，是的，听到了”的小男孩儿。他的声音沉稳、温和、清晰。

    现在跟他在一起，很安心。

    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的朋友，也不是懂他的人。但他知道，我是愿意他平安快乐的人，愿意他诸事顺利，一切都好的人。愿他能够生活得如他所愿，少一些压力，多一些成绩信心和欢乐。愿他能找到一个不令他“太累”的人，能有平平淡淡却相濡以沫的真情，能有平安快乐的生活。

    每个人都有一条自己的路。

    人若是看透了自己，便不会再小看别人。——老舍 

    人会逐渐同他的遭遇混为一体，从长远来说，人也就是他的处境。——博尔赫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