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炼狱到天堂

--阅读韩秀

突然读到韩秀，像上天的礼物，在我软弱的时候。

这个名字从前没听到过，2022读到她真是上天的一个美意。

虽然我竭尽全力要保持镇定，但还是一下子慌掉，又慌乱了......

韩秀的故事深深地吸引我，她生于1946年二战之后的美国，前半辈子历尽艰辛，居然活下来，充满艰险；后半辈子走遍世界，生活得自由自在，创造力惊人，已经出了五十多本书，点亮过无数的生命......

她的父亲是美国外交武官韩恩，母亲是中国年轻的话剧演员赵韫如。一岁半，母亲托人把她从美国带回当时战火纷飞的中国，半年后，才交到上海外婆的怀里，那天正是她两周岁生日，是1948年的秋天，此后外婆带她到北京生活......

她成长于1949年之后的北京，一个中美混血儿，在上世纪五、六十年代的北京长大，可以想象她的特殊经历......

韩秀的外祖母，一位国学根基深厚、毕业于日本帝国大学的知识女性，是她少儿时唯一的依靠和生命的港湾。韩秀后来说：“外婆是一位极聪慧的女子，她深深知道她是我唯一的依靠，保护好她自己就是保护了我。”所以，外婆留在了家里，靠修缮书籍谋生----那是她祖传的手艺。幸亏一辈子没有参加正式工作，才得以保命----保全了自己和混血外孙女的性命，无业的家庭妇女，历次运动才没有成为靶子......尽管这样，到了文革，也难免抄家毁业的命运......幸亏外婆大智慧，内心无比坚强，她们祖孙才活出命来，没有被整死。

说来话长啊！

外婆是位特别的女子。她三十几岁时先生就去世了，独自一人生活，她曾在交通银行和国民政府里做事，1949年以后定居在北京。当时当局人员就跟她讲：“你还可以出来做事呀！”可她说，“我是旧式的女人，一辈子只嫁一个男人，只给一个政府做事。”于是后来，她就靠祖传的修订善本书手艺为中国书店修书谋生。

韩秀的母亲赵韫如二战时在重庆演话剧，年轻漂亮，与当时美国外交武官韩恩（Willie Hanen威利・哈宁）结识，二战结束后两人结婚并同往美国，生下韩秀。不久，赵韫如请人把女儿送回中国，与韩父分开，五十年代初，赵韫如与老舍一同受邀回国，此后一直在“人民艺术剧院”当演员到退休。赵韫如一辈子积极表现，为了交代自己与美国人结婚并生下混血女儿的历史，写了一屋子的交代材料......她视女儿为累赘，大包袱，只想摆脱掉，宁可没有这个女儿......

文革即将结束时，当时身在新疆的韩秀在离疆之前，一位政工干部指着堆积如山的材料对她说：这是你母亲寄来揭发你的材料，现在我们这里的要销毁了，但这些材料与你相关的地方都有，全是复写的，给你看一眼。我这辈子看过许多揭发材料，却从来没见过一位母亲对亲生的孩子如此狠毒，刻骨仇恨，无法理解。她是要置你于死地的......

好在韩秀有守护神外婆，一位极其智慧，内心强大的中国传统知识妇女。

韩秀的青少年时期都是在北京度过的，从女十二中到北大附中，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，然而出身的阴影一直伴随着她，外婆告诉她：“好好念书，谁也拿你没办法。你得相信自己，只要自己做对了，别人说什么，就只当没听见。”她牢牢记住外婆的话。外婆还说：“所有人都讨厌背叛者，不要做违背良心的事，要做正确的事，什么也别怕。”

四岁时外婆就给她发蒙了，读的是《三字经》《百家姓》《千字文》。她后来说：“讲句老实话，对我来讲，中国古典的文学、哲学实在是一种最为坚强的精神支柱。它们在我最没有指望的日子里让我守住了内心深处的那一块净土，真正非同小可。”后来，很多人说她长了一张西方人的脸，行起事来却是地道的中国人，不是现代中国人，而是古代的中国人。她说：“他们之所以一语中的，无非是看到了感觉到了中国古典文化对我的深刻影响。每到这种时候，我都会深深感激外婆当年的睿智。”

1964年高中毕业的时候，因为特殊的出身，老师要她写一份与美国父亲划清界线的保证书才可以上大学，她拒绝了，坚决不做违背良心的事，随后被下放去了山西农村务农，成为最早下乡的知识青年。1967年她转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三师四十八团五连避难，期间遭受过许多磨难，身心倍受摧残，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。1976年返回北京。

1978年她回到美国，定居弗吉尼亚州，先后在美国国务院外交学院和约翰·霍普金斯国际关系学院教授中文与中国文学。迄今已发表包括小说、散文传记评论等体裁在内的五十多本著作。

读韩秀的《一个美国女孩在中国》和《食物的旅行》有万千感慨。前一本书是写她在中国的前三十年，后一本书是她成为美国外交官夫人之后，把美食与生命中美好情感相结合的奇妙故事，前三十年的惊险与磨难，对比后四十年的自由和美好，简直无法想象，比戏剧更戏剧的人生哪，令人惊诧不已，感慨万千......

那真是炼狱与天堂的区别，艰难时令人惊恐，美妙时又令人无比感动，总是放下书，默默地回味一会儿，再读下一行，怎么又会有如此美好幸福的生活呢？

她的表达太有力量了，清晰简洁明确坚定，有一种内在的力量与美，时时打动我的心。真是太好了，太棒了！她说：“没有什么可怕的，不会的就去学呀，人怎么能有什么学不会呢？”当她32岁回到美国，完全不懂英文，一个单词都不会。她在飞机上开始学习第一个单词Orange（橙子）第二个单词Apple（苹果）......很快，她就能在生活中使用英语，不仅生活没问题，甚至可以英文写作......

她经历过那么深重的磨难，度过了漫长的绝望时光，内心的美好一点儿没被损坏，那种圆满无缺的温暖情意，深深打动我的心。她的内心充满了爱，充满了对人的关怀，多么美好！给人力量，令人深深感动！

她的书里还有一些名人轶事，她小的时候常去老舍家里，她称老舍舒伯伯，老舍与外婆有交情，更因为老舍的一生所爱赵清阁是她的表姨......外婆与梅兰芳也有交情，梅先生曾教过她如何保健眼睛，她一辈子都用梅先生教的方法保护眼睛，效果非常好......

1983年，她以美国外交官夫人的身份回到北京，与沈从文先生常有来往，沈先生对她的写作也给过指导，予以肯定......

她在北京陪伴了外婆生命中的最后三年，给外婆带去最后的安慰。在她离京回美国前几日，外婆无疾而逝，年近九旬，高寿且善终。韩秀从此了无牵挂，可以安心过自己的生活了。

她在中国的时候并不懂美食，只因为做了外交官夫人，烹饪可以成为外交的媒介，于是，她学习制作美食，天赋和悟性都太好了，她后来是公认的大厨，烹饪的水平极高。所以，她会写“幸福从味蕾出发”，在一道道美食中寻找生命中的温暖，认真做一道菜，只要一道菜就好，是享受美食而不是完成任务，她把一道道美食做出了天上人间最美的味道......

她的人生故事，给人太多启迪，太多的勇气和力量，还有温暖爱意。她说：不要怕！做正确的事，不要违背良心。

2022年读到韩秀真是上天的美意。

无论你现在多难，能不能去看你想去的风景，都不用担心。你力所能及的地方，一定会带给你预想不到的惊喜，你会遇见一些人觉得相见恨晚，或者遇到一个人觉得在那里值得。这是命，遇见你该遇见的，接受你所不能改变的，其实不错。生活的迷人之处，不是如愿以偿，而是阴差阳错。--旅行家

如果你觉得生命里的每扇门都被关上了，那请记住一句话：关上的门不一定上锁，至少再过去推一推。--女巫

决定我们成为什么样人的，

不是我们的能力，

而是我们的选择。

——— 《哈利波特》

头脑可以接受劝告，但心却不能，而爱，因为没学地理，所以不识边界。—— 杜鲁门·卡波特《别的声音，别的房间》